第九十二章 送乌行(2) (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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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既定,李定并没有着急用饭,也没有着急召集将领,反而去巡视了登陆港口周边。
看得出来,虽然渡海本身一波三折,但苏靖方-侯君束这些先发部队还是很坚决的执行了他李龙头的军令——依托着原本的港口、部落建筑,内内外外设立了大量的简易栅栏,布置了帐篷,而且各处都蒙上了毡布,算是进行了某种堡垒化。
与此同时,外围各处哨骑密集,将登陆点周边遮蔽完全,那两个事先收买的跟北地联系紧密的部落也被牢牢控制在本地。
很显然,大家都能理解这些军令的本意,就是要保密嘛。
“大雪已经停了,从明天开始,前锋……也就是第一批渡海且休整过的各部兵马,立即分散出击,务必要将方圆百里各巫族部落、零散战团给击败……战后,能収降收降,不能収降则俘虏他们的青壮男女,连带着牲畜、粮草尽量送到此处。
“各营、各部、各战团之间要相互援助,若有余裕而周边友军陷入苦战求援而迁延不去者,逾半日则斩其主将。
“军事上必须保密,严禁明文记录兵力、位置,对収降部落只统一说是十五个营外加七个战团。
“若方圆百里清理干净,而无大的军事动静,则自动扩展范围到方圆一百五十里。但不许擅自攻击他们的王庭直属大部队,更不许越界袭扰他们的王庭。如果实在是因为距离过远没法上缴战利品,许你们自行其是,屠戮俘虏、焚烧财货、保留驮兽和战马,包括允许降人趁机扩充部队,我都以战帅之名一力担之,绝不影响你们将来的人事。
“但不许强暴,更不许私留女性,因为会影响力和速度。
“扩散攻击的唯一要求是,必须在三日内折回至距离此间百里范围内一次,与本帅发出的信使、哨骑、巡骑接触,检查最新军令。若没有遇到巡骑,也可以主动派遣信使,告知位置。三日加半日内没有明确百里内位置并回复至此处者,视为全军反叛!”
一个极度简易,临时钉满了木板,隐约有些牛粪味道的土屋内,借着烛火,刚刚渡海而来的李定发布了一系列军令。
认真来讲,这军令明显不对劲。
要知道,渡海前李定还要求前锋务必对港口进行封锁,现在为何反而大张旗鼓?为何不去趁机攻击毫无防备的东部巫族王庭,反而大肆劫掠?
怎么想怎么都跟此番跨海之战的战略要求大相径庭。
而且,这种对军纪的明令放松,哪怕是大家都知道渡海而战的严峻,晓得是军事需求,却因为跟黜龙军一贯的军纪推崇而让人感觉不安,乃至于产生抵触。
但是,黑延、黄平、张世昭在内的几位具有发言权且代表性不同的几位远征军高层,全都保持了沉默,俨然是早有讨论,而执行命令的各部,基本上是李定的武安军嫡系,也都没有谁反驳。
实际上,如苏靖方、侯君束都脑子灵活的人,听到最后,已经猜到了李定的主意,都反而凛然起来。
走出土屋,外面海风的咸腥味瞬间涌来。
窦小娘忍不住靠近自己丈夫,两人走到一个暗处,前者刚要说话,便被苏靖方给打断:“这是打仗,不许质疑军令!我有猜想,但不好跟你说,现在说了,就是肆意揣度军令,你只晓得战帅这般布置是有道理的便可……你要是觉得杀俘虏下不去手,便在百里内先寻到一个部落収降了,让他们自己去做。若是他们再强暴和屠杀,你又觉得不满了,可以对他们做军纪处罚。”
窦小娘不解:“把脏事推给他们我晓得,可这不是逼反他们,坏了大事?”
“不必顾忌,不反当然是好事,但真反了他们也不算坏事。”苏靖方交代了一句,便做催促。“赶紧去准备吧!”
窦小娘虽然还是不解,但既得了丈夫的言语,多少也有了些底气,便也匆匆消失在了夜幕中。
腊月初七,黜龙帮的渡海远征军刚刚渡过多半战力,在还有两到三万战兵,同样数量的辅兵,以及数不清的预定物资尚未抵达的情况下,直接发动了大规模扫荡攻势。
猝不及防下,百余里内的大小部落……或者更确切一点,基本上全是混血的巫族小部落遭遇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没办法的,来之前,黜龙帮远征军做了极为精细的准备,大量的间谍以贸易、使者的名义穿越苦海,对临着苦海的这些部落分布情况早就了然于心,而领兵的头领们甚至专门上了课,由间谍和北地人们做了讲解……然后又是一场风雪,阻碍了远征军渡海的同时,也让那些混血部落陷入到了某种半封闭状态。
总之,百里内的战果有些让李定失望,但又不好说什么,于是扫荡范围迅速扩大,从百里范围到百五十里,然后再到两百里。
一时间,整个东部巫族风声鹤唳,终于无可抑制的骚乱乃至于崩溃起来。
张行是腊月初九知道白横秋出武关的,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颍水与司马正对峙了七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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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诚说,最近这几日内,黜龙军进展不大。
北线被司马正拦住,只是南线按部就班的吞并了淮阳、汝南、汝阴诸郡,还闹出了牛达跟伍惊风争功于淮安郡的事端,再然后,便听说了王代积、闻人寻安的分野……这个时候,立功心切外加梦想回到南阳故地的伍惊风故伎重施,遣其弟伍常在为主,领了两个营尝试去诈唬南阳,具体来说是想把王代积给半路拦下来,然后挟持这位淮南军的创始人直接吞了南阳诸郡。
结果就是,兵过西唐山的时候,这两营兵遭遇到了罗方带领的南下东都援军与护送王代积北上淮南军的夹击,一败涂地,伍常在都差点没回来。
进取南阳之事,一时因为兵力与后勤沦为泡影。
这个时候,河南一带又下雪了,不大,但叠加上之前几场雪,足够让天地一色。
一大早,军营内之前清扫出来的道路上,重新蒙了一层细碎白色。黜龙帮首席张行捏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饼子,带着一众随从从一个棚子里走出来,纷乱的脚步立即将这片细碎给抹开。
然后只转过一个栅栏,迎面见到单通海领着一帮子人过来,便上前招呼。单通海和河南几个行台的头领又不是反贼,也自然不用躲着,也都拥了上去。
双方打了个招呼,最后理所当然的演变为所有人看首席与龙头互动交谈。
“后勤这里还行,就是这几个郡的新粮都不在库里,全是陈粮做的储备,咱们自己的粮食估计得十来日才能续上。”张行将饼子掰开一半分给对方,示意对方尝一尝。“你一早去营内走着,军心怎么样?”
“不好说……一分为二吧。”单通海接过饼子咬了一口,不由皱眉头做答。“上面的头领跟中间的军官都挺高兴,哪怕是西唐山败了一阵,可一下子吞了五六个大郡总是真的,授田呀、退役职务呀,还是挨着河南老地方的地盘,自然都高兴,可下面的军士们还是嫌冷,嫌过年前打仗,嫌饼子不好吃,还嫌……”
“还嫌什么?”
“还嫌首席跟我与他们说话不算话。”
“哦?”张行略显诧异。“我跟他们谁说过一定能回家过年吗?还是你说的?”
“都没有。”单通海正色道。“但临近年关,总拦不住风言风语……尤其是之前大战也有些营头去了的,解散后大家都以为要过年。”
“不是这样的。”张行三两口吃完难吃的饼子,拍拍手言道。“且不说我没有对河南这边的营头说过什么,便是说过什么,那又如何呢?军事上的事情,哪里能瞻前顾后?河内一战,谁也没想到关西军看似汹汹,其实那般虚弱,也都没想到司马正这么厉害……既然这么早就结束了河内战场,战机摆在眼前,不来岂不荒唐?更不要说,此番进军虽然辛苦,但却必然省下将来双倍的辛苦,怎么都是应该来的。”
单通海捏着半张饼在旁边因为清扫而堆积成的雪窝子里走了几步,竟没有反驳,反而认真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要说给下面听。”张行叮嘱了一句。“说比不说强……这个时候没必要求全责备,咱们辛苦,关西人比咱们更辛苦,东都干脆只能坐视我们将他们视为鱼肉来分割。”
“这是自然。”单通海依然没有驳斥。
话到这里,两人都陷入沉默,张行干脆往一旁辕门走去,单通海也只是跟上,顺便把这半张饼子吃完……没办法,确实不知道该聊什么,虽然有白横秋的军情变化,但昨日晚间已经开过军议,两人也已经做出了讨论。
具体来说就是,接下来就看司马正退不退,若是今明两日内退了,北线主力就大胆往西去,跟白横秋争夺南阳;若是司马正不退,北线干脆就弃了颍川半郡,从南线去南阳,再去跟白横秋做争夺。
而无论如何,后续的后勤补给都要绕一些路从远离东都的淮阳经行,而且要维持动态补给,以防司马正搞出什么花样来。
不过,随着两人并肩走了几十步,张行瞥见对方一直走在雪窝子里,到底是没忍住,干脆主动来问:“单龙头是觉得今日军议哪里不妥?当时为何不直言相告?”
单通海不由摇头:“不是战事的事情,而是一些别的想法,有些远了,而且大敌当前,未必合适。”
“全帮资历最老的龙头跟首席之间有什么话不合适?”张行不以为然。“说嘛。”
单通海不由驻足正色:“首席,伍惊风伍龙头这一回便是帮规军法不好说,也算是犯错了吧?”
“自然。”张行点头。“他为了争功,越过牛达所占的淮安郡,没有任何后继兵马便遣了两个营冒雪过去,结果大败……就像你说的,军法和帮规上没法为了这种事情跟他做分明,但咱们心里都该有计较,他身为龙头,要为这一战之败绩和死伤,包括争功的事情负责任的。”
单通海点点头:“我不是为他求情,甚至都不是他的事情……我是恰好想到,按照首席之前对天下的许诺,头领数量是要分地域人口以作公平的,而伍龙头之前资历,怎么看都是将来关西前三,他部众中也多是西面来的,可现在他弄了这样的事情……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此时白横秋病死了,关陇里谁举关西降了,难道真要哪个降人居于伍龙头之上?若是这般,将来关西会不会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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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行听到第一句话便晓得对方会错了意,只是忍耐,等到对方说完,干脆负手反问:“单龙头之前以为,将来伍龙头会是关西诸头领前三?”
“自然,他、白三娘、李四……”
“都不是。”张行摇头失笑。“不过巧了,我预想中将来领袖关西的帮内头领之首,正是你单通海单龙头。”
单通海愣在雪窝里,连着后面许多头领,都有些发懵。
“老单,按照地域、人口划分头领数量,外加科考与强制筑基的一部分意思,是为了得了天下后后人能公平上升,是打的补丁。既是补丁,如何能影响根基?”张行继续负手笑道。“更何况,咱们得先打天下,才能有这些,又如何能强行为了以后的公平坏了功臣现在的公平?若是按照你想得那般,怕是刚刚打下来天下,就要再反的,反的还是河北、东境的自家人……功臣稳不稳,是一个朝廷上来能不能立住的根本。”
单通海回过神来,但明显还是有些茫然:“那我……”
“还是要按照体统和规矩来的。”张行认真解释。“举个例子,现在北地是咱们的地盘,咱们也跟荡魔卫约定了北地头领的总数和比例,假设现在开始就施行这个方略,真能把北地的头领份额都给他们和本地人?依我说,现在要算的话,李定和他之前武安行台已经搬过去了,无论怎么排列,他们这些人也都要走北地的人事才对。
“类似的,将来关西平定,你单通海来不来中枢不晓得,去不去其他地方打仗也不晓得,但总该挑个时候立个暂时的关中行台维护两年治安,到时候将你单龙头和一大批咱们自己的头领安排进去,就地落了户籍……到时候,你们本身不说,等到两三代人,你们的后代自然也是正经关西人,就要走关西的榜单入仕了。”
单通海恍然大悟,却又有些尴尬,乃至于脸上发红:“是我钻了牛角尖,这样就妥当了。”
“这是单龙头讲规矩,却忘了户籍还能落地迁移,更忘了等咱们得了天下,户籍怎么落咱们说了算。”张行连连摆手。
单通海如释重负之余复又重新探讨起来:“只怕到了后来,各地方人口不一样,为了这个户籍还要重新闹起来,而且各地方还要结党对立。”
“谁说不是,但那些干咱们什么事?”张行望着远方一片素白,幽幽来道。“咱们能一统四海,弄个比之前公平一些的制度,修个比以往对老百姓更宽松些的律法,让孩子们都能筑基,坚持授田,多修水利,鼓励商贸,让商税多些农税少些,再黜几条真龙,对得起历山的兄弟们,就足够了……”
“对我们这些人是足足够了,就怕对首席你不够,首席可是要做至尊的。”聊到这里,就纯属闲聊了,单通海竟然也带了笑意,只是不晓得是不是促狭之笑。
“成则成,不成,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凑一凑、借一借,说不得还是有路数的!”
“至尊也能凑一凑、借一借给弄出来吗?”
“所以,老单是想我成至尊,还是不想呢?”
“自然是想的……”
二人难得气氛融洽,连带着跟随而来的头领、参军、文书们也都心情大愉……但也仅仅如此了,张行先行肃立看向营地深处,然后是单通海,接着是其余随从……很快,尉迟融亲自带领数名响铃巡骑冒雪穿雾而来,告知了军中两位主心骨一个消息。
前线哨骑来报,司马正全营明显提前了早饭,现在正在拔营。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但两人也不好干看着,便各自回营准备。
然而,事情很快偏离了预想,司马正全军既起,却并没有沿着颍水直接后退到轘辕关、回东都,而是选择了径直向西走。
西走当然也是有路的,东都八关,南侧沿线三关,除了东南的轘辕关,还有正南的大谷关、西南的伊阙关呢。
但问题在于,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绕路?
关西既然大举出兵,南阳六郡之地回旋空间又那么大,对东都而言,是不可能在两家夹击下继续维持的,按司马正之前表现也没有这个意思,不然也不会早早选择在阳翟汇合王代积了。
所以,他们不直接回去,而是西撤,恐怕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以此尽量拖延、调度起黜龙军,希望关西军尽量夺取南阳,然后让两家主力在襄城-淯阳一带,也就是他们眼皮子底下对撞……当然,也很可能是继续三家首脑面对面对峙,于东都而言最好的结果恰好也是对峙!
冰天雪地,后勤压力极大,三方再各自心怀忌惮,对峙过程中军心不免要离散到一个份上,到时候东都大军养精蓄锐,直接从三关冲杀出来,未必就不能再来一次更胜一筹的河内之战。
真要是到了那个份上,关西军如何不晓得,于黜龙军来说,不要说南阳诸郡,怕是连淮西诸郡中靠北面的部分也要吐出去,甚至到时候地盘都未必是最大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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