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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易正蘸着朱砂在账本勾画,木门“砰”地撞在墙上。抬头就见姜蒙额角青筋暴起,皮甲上还沾着雪粒子。

“四百五十文?”梁易慢条斯理搁下狼毫,“冀州棉商行会定的底价是八百文。”

姜蒙一拳砸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你当老子不识字?满街告示写得清清楚楚!”他扯开衣襟露出旧箭疤,“当年世子说‘为百姓守国门’,末将才跟着他出生入死!”

“愚不可及。”梁易抖开袖中密信,“睁眼瞧瞧,三十万两白银是要填兵部亏空!漠北军饷拖欠半年,你指望将士们喝西北风打仗?”羊皮纸拍在姜蒙胸口簌簌作响。

姜蒙踉跄着扶住门框。窗外飘进零星雪片,落在他当年替晏茉挡箭留下的伤疤上。

那时司徒长恭亲自为他裹伤,说大丈夫当救万民于水火。

“五两银子...五两…”姜蒙突然嗤笑出声,笑得眼角迸泪,“能掏五两买棉的,不是豪绅就是官吏!世子要救的究竟是百姓,还是他司徒家的权柄?”

梁易霍然起身,茶盏摔在青砖上迸裂:“放肆!没有世子在朝周旋,你当这十万担棉能平安运到冀州?”

碎瓷片扎进姜蒙靴底,血渍在雪地上洇出红梅。

姜蒙踉跄着退到廊下。怀里的钱袋坠得他心口发沉——方才给老妇人的,是他攒了三年要娶媳妇的体己钱。

暮色里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他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想起母亲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活着...要当个人…”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棂上,梁易正提笔算账,忽见小厮跌撞着冲进来,棉帽上积着半寸厚的雪:“梁先生!城西冒出来个玄月堂,棉价只要三百五十文!”

狼毫“啪”地摔在宣纸上。梁易指节捏得发白:“三斤一两?”

“正是!”小厮跺着脚上的冰碴,“这会儿城里的百姓都往那儿涌呢!”

姜蒙手中的茶盏晃出涟漪。

他霍然起身,与梁易视线相撞的刹那,两人已疾步冲出院门。

檐角冰棱折射着冷光,在他们肩头碎成晶亮的粉末。

玄月堂的松木牌匾上墨迹未干,两条长队如灰蛇蜿蜒到街尾。裹着破袄的老汉正颤巍巍接过棉包,枯手在雪白的棉絮上摩挲,浑浊的眼突然泛起水光。

后头穿短打的汉子急得跺脚:“老丈快些,俺媳妇还等着救命棉呢!”

“谁敢插队!”持棍的壮汉声如洪钟。几个探头探脑的闲汉立刻缩回人群——玄月堂的规矩,一人限购三斤,举报者赏半斤棉。

方才有个泼皮想浑水摸鱼,转眼就被七八个百姓扭送去了官府。

姜蒙望着匾额上“玄月”二字,后脊突然窜起一阵寒意。

那日临川公主卫云姝的话在耳畔炸响:“本宫以玄月堂之名,往北疆捐过三万石粮...…”他当时只当是闺阁女子的妄言,此刻却见队伍中有妇人将棉絮分给瑟瑟发抖的孩童,突然想起公主说这话时,指尖还沾着给流民施粥的米汤。

段府暖阁里,段老夫人正听着嬷嬷禀报。

她慢条斯理地拨着翡翠佛珠,忽听“啪”的一声,佛珠突然绷断,滚了满地。

“老夫人!”嬷嬷慌忙去捡。

“不必了。”段老夫人望着窗外冻成琉璃世界的庭院,“去给王掌柜递个话,就说...…”她嘴角浮起冷笑,“段家祠堂的族谱,早二十年就没有段铭浩这个名字了。”

冀州商会的朱漆大门内,五个棉商围着炭盆搓手。

穿紫貂裘的刘掌柜啐了口茶沫:“三百五十文?这是要断咱们财路!”

“段家老夫人方才发话了。”李掌柜压低声音,“段明熙那个野种...…”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人眼中精光乍现,都动了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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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月堂原是临川公主为边疆将士筹措军饷时用的名号!

段明熙低价抛售的棉花,正是临川公主为漠北大军赶制冬衣收购的物资。

这消息让整个冀州的棉商都傻了眼。

梁易听到姜蒙带来的消息时,手中的茶盏险些摔落:“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姜蒙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些发涩。

梁易在黄花梨圈椅里沉吟许久,指节敲着案几:“不妨事,冀州百姓何止百万?就算她真有棉花,又能有多少?”

说不定半日就卖空了,终究撼动不了大局。

梁易这般盘算着,其他棉商也渐渐安下心来。既然皇家公主要施恩布德,就由着她去。堂堂金枝玉叶,手里能囤多少棉花?

这点子善心就像杯水车薪,解不了江河干涸。

最让众人意外的是段明熙竟是替公主办事!

大棉商们反倒松了口气——权贵人家最爱沽名钓誉,这点微末善举动摇不了棉市根基。倒是那些小商户如热锅上的蚂蚁,整日盯着玄月堂的动静。

可最不愿相信这个事实的,竟是段家本家。

段老夫人手中的菩提念珠突然断了线,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了满地。韦嬷嬷慌忙跪地捡拾,却听头顶传来森冷的声音:“你说段明熙搭上了临川公主?”

“老奴打听清楚了,玄月堂的货船都挂着公主府的灯笼。”韦嬷嬷的额头沁出冷汗。

段老夫人闭目深吸一口气,手中残存的佛珠转得飞快。若只是普通商贾,段氏自不会放在眼里。可若牵扯到皇室......她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乍现:“去,把那孩子请来。”

韦嬷嬷怔了怔:“老夫人是说?”

“虽他爹当年坏了族里规矩,但血脉终究是断不了的。”段老夫人抚了抚云锦袖口,“就说我这老婆子想见见孙儿,让他回来吃顿团圆饭。”

韦嬷嬷会意地弓着腰:“老夫人慈悲,六少爷若知道您这般惦记,定会感念亲恩。”她特意加重了“六少爷”三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抹去当年除族的耻辱。

此刻玄月堂后院里,段明熙正盯着案上的账册出神。寒灾不过三日,鹿鼎山竟已收容了上万流民。

这些日子他明面上卖棉,暗地里却遣人散播消息——只要肯往北边去,就有活路。

“公子,段府来人求见。”书童轻声禀报。